樱花女孩

几片花瓣随风飘下，散落到了女孩的脸上。好像还有一片花瓣正好遮住了正朝上看的女孩的眼睛

译自星吉昭先生散文集《北の風　あおあおと》

　　话说四年前，我所就读的那所小学就要被拆掉了。听闻这个消息，多少让我觉得有些感伤。

　　据说，那座校舍是昭和四年（1929年）建造的。这么多年，她培养了无数的若柳人（宫城县若柳町）。所以如今，一定不止我一个人在感怀过去。正好是盂兰盆节，我带着家人，赶去与母校见上最后的一面。

　　好容易赶到我的家乡，若柳。在小镇高矮错落的房屋中间，那座红瓦屋顶的二层楼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。这些年，我也回过老家几次，也曾路过这里，却从没有进去。如今这样与她面对面，不只是一个怀念可以表达的。我的心里不由得涌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。

　　突然，我想到了那个“樱花事件”。记得那是发生在西侧的教室周围。真幸运，道旁的两棵樱花树还都在。那对花岗岩的门柱也和记忆中一样。那两棵樱花树粗大的树干和根茎都紧紧地欺压着门柱，现在都快把这对门柱给压垮了。

　　或许是樱花树快要枯死了，这些树都被重新修剪，变得矮矮胖胖的，看起来也还被人做了其他的一些整理。这一切，都只是因为，它们老了。即便如此，树上的叶子依旧还是沐浴在夏天的阳光下，烁烁地散发着光芒。

　　那是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。有一天放学，正好看到盛开的樱花。于是我爬到一棵樱花树上去，还折了一枝樱花并把它当做礼物兴冲冲地送给了一个女孩。这件事让我觉得十分得意，虽然后来被老师严厉地批评。

　　无论如何，那时的那个女孩，我怎么也忘不掉。我甚至愿意把这次经历称其为“樱花和少女事件”。但是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，如今我只能将散碎的记忆重新拼凑起来做一番回想。

　　----我将一枝樱花投向了那个女孩。几片花瓣随风飘下，散落到了女孩的脸上。好像还有一片花瓣正好遮住了正朝上看的女孩的眼睛。霎时，从女孩的眼中，仿佛射出了一道浅色的光芒。

　　那光犹如划破了那花瓣一般闪耀，让我看得瞠目结舌。“刚才发生了什么？”，我已经不知所措，完全被女孩的目光吸引住了。我看到女孩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，她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，用她那雪白而纤细的手轻轻地拂去了身上的花瓣。

　　女孩站在那些樱花瓣中间，微笑着向我道谢，之后便离开了。

　　我这才回过神来，打算去追上那女孩，心想着赶快从树上下来。就在此时，我的脑海中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：那样黝黑而粗糙的树上，怎就会生长出那样美丽的淡色樱花呢？想到这反差极大的事实，我竟惊得两腿发软。

　　据我想，那女孩应该和我在同一年级。但不知为何，我却没能再在学校见到她。回想当时，我总感觉到樱花多少有些奇怪和可悲----。

　　我特意又去寻找了那棵樱花树。不过那些樱花树完全都变了样，我最终也没能认出它。虽然如此，如今我站在这些樱花树当中，依稀还能听到当时那美妙的笑声。正在我沉醉与此时，声音中好像又掺杂了别的声音，那是我的妻子和孩子呼唤我的声音。

　　树叶，有些特别，还在那里闪闪发光。

　　我又一次有这种感觉看到樱花，那是在移居田濑湖畔之后的第二年的春天。对面山中我发现了淡桃色的山樱。在光秃秃的阔叶林中，那山樱正温静、典雅地开着。粗略一数，起码有三十棵之多。在这里，山樱是最早开放的。我赶忙回到工作室，将樱花装点起来。

　　回想以前，我母亲也曾经在院子里，用她那沧桑的手折下一枝八重樱的枝条，移种到牛奶瓶里。

　　形状刚刚好的樱花，插到一个合适的空瓶里，我的工作室已经盛满了春天。

　　准备开始工作，用手抚摸着电子键盘。上面正散落着几片樱花瓣。我呆住了。黑白相间的键盘，浅淡的花瓣，还有我这已是皱纹满布的手----。我好想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。直觉告诉我正是三十年前的那件事。那女孩，恐怕就是那时还健在的我的老母年少时的样子吧，也许正是她不知什么原因看到了那时正在树上的我吧！

　　“时间”这东西，无论什么时候都在不停运转。也许最终，它又会回到原来的起点。这样想着，我更坚定地认为那时的女孩就是我的母亲。

　　风徐徐地吹了进来，花瓣在这间屋子里翩翩起舞。我好像又听到了那熟悉的笑声。恐怕这笑声只能有我一个人感受到，但是我知道，只要我还活着，只要我注意聆听，这笑声就一定能陪伴我度过一生！

　　1987.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