节奏

我的心里总好像是有几片节奏镜片

译自星吉昭先生散文集《北の風　あおあおと》

　　每座城市，都有一种只属于那座城市的节奏。

　　比如，工业地带都是高大的厂房连成片，还有无数的烟囱矗立在那儿。只凭这些，就能让看到这片景象的人们觉察出一种节奏感。

　　东京新宿那高楼林立的巨大街区，满是砖瓦房的城下町，深山中的山村，这些景色之中，都已经包含了某种节奏。而且这些节奏还在不断地传递给眺望它们的人们。

　　我从小生长在田园地带，小的时候，看着风轻轻吹过四方形水田中的稻苗时的样子，就曾感受到一种清爽明快的节奏。

　　突然摆出一副音乐家的样子写这样的东西，我多少有些犹豫。不过当我与这些风景面对面时，确实总是会感受到一点如同节奏般的东西，所以我还是想多写上几句。

　　在盛冈，我已经觉察到了一些只属于这里的节奏。

　　比如，站在盛冈城遗址或那周边的某个地方，节奏会慢慢变成八分之六拍。四分之三拍也未尝不可，不过这地方的景色，总觉得和起伏更大而又悠扬的八分之六拍更相符合。

　　换句话说，以我那个时候的步速为基础，身体里逐渐显现出八分之六拍的感觉，再眺望一下这里的景色，自己就完全和这里的风景融为一体了。

　　如果问我（盛冈）车站周围和主路周边又是怎样的话，我觉得那里应该是二拍子。也许是因为主路周边的店铺里传出来的全都是这种节拍吧，总的来说还是二拍子。

　　气氛上虽然有些不同，但是另外还有一个应该属于二拍子的地方。就是与之字桥旁边，那座五角形的防火瞭望塔。顺着塔身向上望去，我能感受到古代人们那富有质感的节拍。这是一座大正时期的建筑，相当有韵味。如今也是作为防火瞭望塔来使用，上面大大地写着“消防第五分团”几个字。

　　还有，顺着绀屋町这条路往上之桥方向走不了两步，就是酿造那内行都说好的名酒--七福神的老酒坊。每年都会入选作家佐佐木久子女士编写的《日本名酒百选》，算是岩手县的代表性名酒。

　　每当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，或者见到久未谋面的朋友时，我一定都会准备这种酒。

　　中津川岸边，耳畔小溪潺潺，醇厚的美酒由此诞生。原来如此，听着这溪水声，平静的节奏也不断袭来。正因为有这清波荡漾般的节奏，才能酿出那名酒七福神吧。吸一口在嘴里，就如同饮下了中津川水一般清明、清净。

　　这间酒坊附近的景色，就像在清澄的空气中，出现的一声打击乐，大气而绵长，如同日本独有的那种“间”的节奏。

　　在绀屋町的这条路上，还有一家叫“ござ九”的店。着实是一处不可思议的空间。

　　一面的格子窗就有几十扇，一看就是藩制时代（日本江户时代到明治初期---译者注）那种面积很大的店面。走进去一看，里面摆着各种草席、扫帚之类的老式日用品。还有盛饭的木桶和烧水器之类的稀奇东西，简直就像一座民俗资料馆。

　　这可是一家还在正常营业的店，虽说这些东西在外面很少见，但一想到还会有人使用这些东西，还是不由得要让人感叹盛冈的深邃。我想要见一见那些生活中热爱这些东西的人们。想和他们聊一聊。

　　啊，这东西，好像以前我家灶台上放锅用的那玩意儿。正当我把它拿在手上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时，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，在这里我完全感觉不到任何节拍或者节奏。从伴随着现代节奏的大街上，越过一扇门走进这家店里，突然就来到了一处静止的空间。就好像是一家带着延音符号的休止符一样的店。

　　离开那家店来到中之桥路，就会遇到岩手银行中之桥分店的那栋建筑。这栋红砖造的建筑物着实漂亮。好像是明治四十四年（1911年---译者注）竣工的。直到今天，这栋建筑也好像是在批判如今非常随便的建筑风格一样屹立在这里。每当我从这门前走过时，我都会像鉴赏艺术品一样抬头看一看。作为盛冈市的文物保护建筑第一号可以说是实至名归。

　　看着这栋明治时期的红砖建筑，如同能够透过这面砖墙，听到那个年代往来不断的脚步声一般。我立刻就变成四分之三拍了。

　　和这栋红砖建筑隔着一条马路的人行道的角落里，一位老婆婆正坐在那里。白果、红薯、蘑菇、芥末之类的东西摆得满满当当。她是在经营一个小地摊。有人停下脚步拿起什么瞧一瞧，有的人并不在意地路过这里。在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流中，能听到老婆婆精神十足的声音。

　　看到这些行人，就会让我想到东京的那些行人。人流的密集程度自然不是这里能比的，但这热闹的感觉，果然还是一座城市才有的。我逐渐也变成了稍快的四分之四拍，而和这老奶奶说着话，买了她推荐给我的味噌腌萝卜之后，心情慢慢又变成了更舒缓的四拍子。

　　我总是这样，在心里装着一种节奏再来面对一种景色，或者与人交流。这种习惯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呢，我自己也不知道。总之，我的心里总好像是有几片节奏镜片，比如我站在内含八分之六拍节奏的风景面前，我的内心就也会装上和这风景相配的八分之六拍的镜片。如果这时装上的是四分之四拍的镜片呢，就会感觉没抓住焦点。就好像很模糊的照片一样。

　　所以我总是要把自己的步调和眼前风景的节奏保持一致，我想这正是去理解一处景色并乐在其中的一种方法吧。

　　不，说不定，我是想要感受新的节奏，才踏上旅程去寻找那些风景的。

　　1992.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