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草粥
母亲从没想过,自己活着的时候能够每天吃上白饭,她心中一定无比幸福无比感激
译自星吉昭先生散文集《北の風 あおあおと》
正月初七的早晨,妻子做了七草粥。
喝着粥,我想起了已经去世的母亲。母亲非常喜欢粥,也非常喜欢白饭。那个时代谁都是这样的,但是母亲更是特别地对每一粒米都十分珍惜。只要桌上摆着雪白的米饭,她一定会双手合十之后再吃。
母亲生于明治时代,生下我这老幺时已经四十二岁了。从我记事起,母亲的门牙就已经没有了,一闭上嘴显得嘴很小,好像老奶奶似的。我想起了那小嘴中塞满米饭,一粒一粒细细咀嚼的母亲的面庞。
所谓白饭,自然就是只用大米蒸出来的饭,但是在以前,全白的米饭可是一等一的奢侈食物。现如今,为了营养均衡,人们都认为大米里混上麦类等粗粮吃更好。但是在以前,相比营养,人们更是因为白米价高,把相对便宜的粗粮混进去的话能够做出更多的饭来。这也算是当时人们的一种智慧。即便如此,能混麦类粗粮进饭里已经算好的了。有时要把土豆切碎混进去,到了冬天,甚至要把白萝卜叶晒干加进去吃。
我的老家虽然有一小片田地,但是家中兄弟很多,生活一直比较贫困。到了秋天,即便家中收获了足够全家一年食用的大米,但在那个可以用米买东西的年代,家里的大米马上就会被换成钱。从孩子们的学习用品到各种衣服,母亲没有别的办法,只能拿米去换。
如此一来,米自然就越来越少,到最后饭桌上就会出现把米磨成粉做成的食物。因为即使是同样分量的米,磨成粉之后的米更容易解饱。锅中烧开水,把米粉倒进去做成年糕似的东西。然后沾着大酱或酱油吃。
每顿饭都吃这种东西,孩子们当然要抱怨不爱吃,甚至哭闹起来。这时候,母亲总是会表情严肃地斥责。我那时还小,虽然不曾像兄姐那样哭闹,但是直到今天,大脑中也还依旧留有那时的悲伤回忆。
那之后,生活条件逐渐好起来,连续几年的丰收,甚至能听到传言说某某家每天都能吃上白饭。之后不久我家就也能吃上全白的米饭了。但到了这时,家中年长的哥哥姐姐们,早已婚嫁,或离家去了东京。
母亲从没想过,自己活着的时候能够每天吃上白饭,她心中一定无比幸福无比感激。所以每天早上,她都会在佛龛前供上白饭,双手合十,低头口念“南无阿弥陀佛”。之后给前一日上供的米饭浇上热水,和腌萝卜一起痛快地吃掉。
小时候,母亲总会为体弱的我熬粥吃。她好像深信热粥有一种特别的功效,每当我身体不适时,就会把热粥端到我的床前。碗中一定还会有一枚梅干,醒目地摆在粥上。
她用勺舀起粥,用她那小嘴吹凉,说着:“马上就会好起来的”,一边用她那慈爱的目光对着我,一口口地喂我吃下去。那时,我发现母亲真的是深信,粥是比任何名贵药材都要好的东西。
时光流逝,为了学习音乐我准备前往东京,母亲也让我带上了米。那以后她又送了好几次米来,但是那些米我是以怎样的心情吃下去的呢,那些记忆好像已经被在东京的各种杂念磨平,不剩什么了。
我离家去东京后第三年,父亲去世。转年母亲也走了。临终前父亲很享受地喝了牛奶,而母亲则突然说想要吃鱼子酱。还说想吃Tokoroten(海藻类制成的魔芋类食物--译者注)。四月份自然是没办法让她吃到Tokoroten的,而鱼子酱则请熟识的鲜鱼店帮忙做了来。
把鱼子切成一口大小放在粥上,看上去好像红色的梅干,使我热泪盈眶。用勺子舀起粥吹凉,我模仿着不知多少年前的泛黄记忆里的母亲说:“马上就会好起来的”。而她则不断地说:“好吃,真好吃”,然后就这么走了。
我总是觉得母亲实在是可怜。不,不仅是我的母亲,想起那个年代的人们我便不禁感到悲伤。
我一直认为,如今这个早就超越温饱的年代,一定有什么地方是大错而特错的。
如果,我们不能再次进入一个对每一粒米都珍爱有加的时代的话,人类的未来,一定会越来越荒唐。
1996.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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