锅裁判

光是素食可不行，要加入荤食，维持住饮食的平衡才对

译自星吉昭先生散文集《北の風　あおあおと》

　　又到了吃锅子的季节。说到锅子的代表，那就得是汤豆腐（把豆腐放到日式高汤中煮，用酱油等调味－－译者注）。用海带吊好高汤，也没有什么别的可放进去的，就大量地加白菜，慢慢煮。等到白菜的甜味煮出来之后，把豆腐放进去，等彻底煮开之后，我一般只加酱油和大葱就够了。

　　坐进被炉，在漫长的秋夜里，温着稍辣的好酒，一口口地喝着酒，一边把豆腐吹凉当下酒菜。夫妻俩一边吹着豆腐一边喝酒这感觉很好，真的很好。

　　如果是比较富裕的家庭，锅中的内容就会发生变化。那就是在汤豆腐里加入鳕鱼。如果只有豆腐的植物蛋白，总是觉得不够的。对了，动物性蛋白质是必须的，所以才要加鳕鱼。

　　加了鳕鱼的汤豆腐，实力也骤然提升，名字也从汤豆腐升格成了鳕鱼锅。用相扑术语来说，那就是从小結变成関脇（今天的相扑段位从高到低分别是“横綱－大関－関脇－小結”－－译者注）了吧。想一想真的是不得了。我家终于也变得这么了不得了，成功地晋级関脇。

　　但是变成了関脇也有新的问题出现。不在乎这些的人也就罢了，可是我却非常为此烦心。加了鳕鱼之后，锅中豆腐与鳕鱼的势力关系，也就是在锅里要怎么摆他们让我非常为难。

　　如果把鳕鱼放在中央位置的话，那太对不起常年承蒙关照的豆腐了。更何况豆腐自己大概也会觉得很委屈。虽说如此，如果把豆腐放在中心位置的话，好不容易才请进来的鳕鱼估计又要口出怨言。名字都变成鳕鱼锅了，以鳕鱼为中心那该是理所应当的吧。原来如此啊，所以汤豆腐才不叫豆腐锅的嘛。

　　既然如此那就查一查广辞苑（日本岩波书店著名的的日语国语辞典－－译者注）吧。鳕...鱼...嗯？只有鳕鱼而没有鳕鱼锅这个词。那汤豆腐呢...有了有了，”汤豆腐，用高汤煮的豆腐。加入酱油高汤汁及香辛调味料后食用”。用广辞苑查不到鳕鱼锅，那就是说这是个新造词之类的吧。

　　但是，如今的现实问题是，锅里汤已经煮好，鳕鱼和豆腐之间的关系必须果断处理好。刚才就听见汤锅在说：“别磨磨蹭蹭的，赶快做决定”。没办法，我便作了如下发言：

　　“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，以汤豆腐的身份，为我家做出巨大贡献的豆腐，今天，你的地位将被新近出现的鳕鱼动摇，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。鳕鱼呢，也是从北方寒冷的水域中，经历了各种修行之后，才可喜可贺地来到我家餐桌上，这口热乎乎的汤锅里的。即然如此，我决定，请你们双方在锅中充分地表明你们的立场，不断将你们的风味散发出来。我将在品尝过之后，进行裁决。”

　　如此，法官立即把鳕鱼放到了海带煮出的高汤锅的左侧，过了一会儿又在右侧放入了豆腐。让他们以平等的关系进入法庭。

　　首先是鳕鱼，上廷（进锅）后便慢慢变成白色，而后慢慢在烟雾缭绕的热气中散发出自己高贵的香气，他在强调这锅全部都是属于他的。他做的太过分了，以至于开始出现浮沫，他还开始向中心区域靠近。于是法官用汤勺舀出浮沫，让他注意自己的过度行为。

　　接下来就该豆腐出场了。把他从锅的右侧放入。哇哦！锅中开始发成变化。刚才还义正严辞的鳕鱼，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，锅中的主导权开始移向豆腐一方。豆腐刚刚上廷（进锅），便开始疯狂地吸收鳕鱼的美妙滋味，被吸去精华的鳕鱼好像没什么精神。

　　吸收了美味的豆腐这时开始膨胀起来，动作也变迟钝了。哦！鳕鱼开始反击了。他开始翻滚身姿，为了尽量防止美味被夺走而展开了防御战。大概也正因为如此，鳕鱼的身上开始展现出一点点光泽。

　　此时，豆腐明明只从鳕鱼身上吸收美味就够了，他却连海带的味道也要吸收进来。他的触角伸得太宽太远了，这时法官对他的行为进行了制止。在这样的反复当中，锅中进入了高潮阶段。

　　在品味之时，我决定这一次只直接加酱油来吃。首先是豆腐。哇哦哦！！和汤豆腐时代相比，他的风姿略有不同。放入口中，滋味更是不一样。豆腐的美味之中，更加入了另一种不同的美味，那是来自鳕鱼的滋味吧。

　　接下来，便是鳕鱼了。热气腾腾味道极好。只是还略露生味。嗯，如此一来法官更难评判好坏了。这时就要大口喝酒，重新调整舌头，这一次要以先鳕鱼后豆腐的顺序进行。嗯，越来越不好办了。好像陷入了迷茫的深渊。

　　啊！这时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，白菜啊。法官这时传唤白菜作为证人上廷。

　　重新调整气氛，先将白菜放到中间位置，左半边是鳕鱼，右半边是豆腐。

　　法官又喝了一大口酒。酒已经饮尽三壶，第四壶则让酒馆“我家”的老板娘端来（这里把自家比作酒馆，夫人就变成了老板娘－－译者注），法官则进入锅子判决的最后一役。

　　再一次，用汤勺请鳕鱼注意自己的言行，提醒豆腐不要把手伸得太远，这一次加入酱油和一点葱试一试。鳕鱼，豆腐。大饮一杯之后，豆腐，鳕鱼。按照这样的顺序以期平等！！

　　已经什么都弄不清了！！

　　然后，再饮一杯，鳕鱼，豆腐，再举杯。豆腐鳕鱼和酒杯不断重复，逐渐我就不知道该令至何处了。

　　把豆腐放入口中，便听到他小声对我说：“为了预防慢性病，我要是不在了的话你可怎么办”。而吃到鳕鱼，我又会拜服在那美味之下，好像在听他说：“光是素食可不行，要加入荤食，维持住饮食的平衡才对。如果饮食失衡的话可是要得癌症的”，我还如何放松得了。

　　心中久不平静，于是又要了一壶酒。如此一来酩酊大醉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。酒醉之中，夫人说：“今天到此为止如何呀”，我便顺着说：“改日，此案再次开庭审理”。

　　就这样，锅子法庭的过家家游戏非常欢乐地收场了。啊啊，酒，真好喝。

　　1988.1